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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人呢?

发布时间:2024-03-23 23: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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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38)班  辛贝琪

 

某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假如长大后我有了配偶,应该怎么称呼他呢?我不知道。从何开始想起呢,我想着妈妈好像是称我的名,心情好的时候会在前面加个“傻”字,那她怎么称爸爸的呢?叫“亲爱的”未免太过肉麻,爸爸的名又是单字,所以直接叫了他的全名,虽是这样说,又总觉得缺了些“浪漫色彩”,好像两个人的爱并没有深到要去特意找一个独一无二的昵称去称颂情意非常。那为什么奶奶每次转遍小院,风风火火穿过堂屋时总是叫爷爷“人呢”?这个称呼总让我觉得好笑,也不对,不只是着急找人时,做饭缺个添火生灶的帮手时,闲坐时晒着太阳扯起话头时,旧时的记忆如同破了洞的毛衣,线头枯败却越扯越长,哪天被回忆绊住了手脚,便愈发觉得,就是这个,她这一辈子就这么称他的男人,叫“人呢”。

奶奶确实是个精打细算的急性子,好像陀螺,总有做不完的事。她和每一个拥有土黄色皮肤的农村妇女一样,能干事,会说话,能在饭桌上从村东的哪家婆媳闹矛盾实在大不孝,一直拉扯到村西头哪条路死不好走,她的小三轮过去的时候都吱吱哇哇乱响。奶奶是绝不愿意花钱修车的,除非哪天她谋生计的小三轮终于跑不动了,从车屁股那呼出最后一口黄黑的尾气,彻底宣告歇业停工,这才又着急忙慌地拉起爷爷去哪家手艺好还便宜的修车铺子与老板斤斤计较补胎喷漆的块儿八毛。她的急性子当然也可举例论证得更多更细,可是即便是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人,也得有个能治得住她的人,于是爷爷终于出了场。不为什么,爷爷是半个聋子,说是半个,现在估计也已经发展成全聋了。

他的聋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呢?以奶奶的视角来看,大概是某天夜里又想了这个月的水电费还没交,小声地唤着“人呢”、“人呢”却没有回应,电视机的声音越开越大,对话时对方的点头微笑连同沉默都在悄无声息中翻了几番,这才意识到——他好像聋了。不过爷爷的聋好像并不是一个能够惊动全家人的大事,他们俩彼此守住了这个秘密,事了后总是以一句“他耳朵不好,你大声点儿”作结。

于是全家人都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不管爷爷是不是真的聋了,闲聊谈笑间,便在无意间忽略了这个只会听还听不见的小老头。电视机前从不缺一个落寞的身影,匆匆而来,匆匆瞥几眼这个小老头,捡条板凳寒暄几句,无关前后对话是否连贯,应有的问候到了,再匆匆走过。大家都是沉默且有礼貌的,除了她。

奶奶绝对是个坏脾气的人。她的步频永远很快,大步流星并且平等地讨厌每一个降低她效率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大家都对这个炸弹似的老太敬而远之,“敬”是掺半的“畏”,“远”大概率是远离她和爷爷的战争。譬如此刻,她偏偏要用手重重地推一下这个碍事的老头,头发随着大声斥责的节奏上下跳动,爷爷稍稍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像游魂一样在大家眼中丢掉了存在感,可游魂毕竟是自由的,总好过被人揪着尾巴指着鼻子。我是这样想的。这幅场景我看了太多遍,于是终于有一天不觉生出了对爷爷的同情和对这老太的不满。像是从前的作家目睹了那时中国的土地上,蛮横的地主用皮鞭不断地笞打着匍匐且无助的农民,于是决定用笔拯救众生苦难。这个曾经一米八的大个子在嫌弃中渐渐“缩了水”,脊背是尊严,可往来世事多嘈杂,挡不住耳畔丝缕声音也消散,最终抽了他的脊背。一天又一天便愈发在这“人呢”的唤声中变得沉默。

可是啊,人未免有时太过自我,自我地认为自己偶尔温柔的寒暄问候能给老人带来长久的慰藉。我一直不喜欢看奶奶扯大嗓门时唾沫横飞,尤其对着爷爷指手划脚。自己打麻将输了钱是这样,就连身旁的人犯个懒也要插上一脚。于是我把双手拢在爷爷耳边,玩笑似地大声抱怨着她的“暴行”,试图给予爷爷一丝反抗的勇气。“只有你奶奶愿意搭理我了,大家都不愿意听聋子说话哩,吵吵闹闹也挺好的……”他却这样说。一时大脑宕机,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电视上还播着最新的军事新闻,字幕好像是奶奶嚷嚷着让我给调大的,我想着她又不识字,干嘛要凑这个热闹;爷爷的耳边还挂着一直未开机的助听器,好像也是奶奶给买的,咨询姑姑后选了最贵的并且坚持要自己出钱,这个女人抠搜了一辈子,在为提升自己老伴听力这件事上选择一掷千金,结果满腔期待也在对方别扭地说出“不舒服,还是听不见”时破灭。可是他还戴着,虽然没开机,也总要提醒自己或者别人什么的,有人问起来,指一指,骄傲地咧开嘴笑,没说出口的话被奶奶的一瞪噎住咽到了肺腑中,偏偏笑意更甚了……

也许当这对老夫老妻磕磕绊绊走到了耄耋之年,银丝垂鬓,人老珠黄,吱呀作响的藤椅,一日懒惰的日光,又想起来什么往事了,笑意里长出了皱纹,“哎呀,你记不记得……”那边鼾声渐起,简直太扫兴。于是用手推推他,唤着,“人呢”、“人呢”……原来老头老太也那么可爱。(学生编辑:陈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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