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散记
宁波大学 安永亚
在宁波古城南门外,有条南塘河,河畔有条街,叫南塘老街。老街穿越了百年的光阴,供养着宁波人记忆中的许多老字号。对于他乡人,更是追溯老宁波风光的好去处,所以,拣了个阳光和暖,春风骀荡的日子,去南塘老街。
在一片现代高楼之间,南塘老街低矮地躺着,像饱经沧桑后沉静低眉的美人,敛去了绝世芳华,却更多了光阴镂刻过的韵味。有人说美人如玉,经了打磨才更加动人,想必,老街也是这样。人来人往的老街,宛如一帧流动着的老照片,镌刻了一座城市的记忆。
南塘老街呈脉络清晰的“鱼骨型”街巷结构,店铺鳞次栉比。初入南塘老街,并没有走名义上的正门,只是随意找了个巷子,拐进去。走数十步,便是戏台。幕布低垂,不见旧年粉黛,婉转悠扬的唱腔,散落在光阴深处,空留一座戏台,见证历史的荣辱兴衰。戏台旁的一面墙上,爬满绿色葱茏的爬山虎,喷薄的生机,挤满游人的眼眸,与戏台的寥落形成强烈的对比,仿佛在演绎着生与死,繁华与清冷。
转过戏台,有书店名叫“枫林晚”,很容易让人想起“停车坐爱枫林晚”的诗句来。书店简约唯美,像执卷摇扇的谦谦君子。在这个图书馆逐渐凋亡,全民网络阅读的年代,难得有一家书店,可以开得如此风生水起,开成无数读书人心中残存的一片净土。
与“枫林晚”的君子之风相比,另一家书店“猫的天空之城”则像是小资“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蜗居。轻文艺的装修风格、精巧玲珑的猫造型工艺品、还有写给未来的明信片,桌子上文竹旁的留言扉页,一幅“冬天猫起来”的手绘插画,完美诠释了小资生活的概念。
看到这家书店,总是会想起旧年我所居小城的“漫时光”。同样的概念店,不知是否有牵连,是否当初的老板来过“猫的天空之城”,才会将“漫时光”的清新,迎进灰扑扑的小城里。只是,上次回小城,“漫时光”已经失了初衷。店面几度易手,风雅不再,我想进去读一会儿书,店里有人在打麻将,宁静不复。我掩卷叹息,默然离开,依稀听到有人在喊,四万,胡了。今次重逢“猫的天空之城”,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是的,虽为初遇,已作重逢。缘分落地生根,大抵如是。
南塘老街最出名的,或许就是它地道的地方小吃。旅游业的兴盛,复兴传承了很多宁波老字号商家。宁波一副、中央楼、赵大有、草湖食品、宁波五丰堂、余姚黄鱼面……太多的商家不胜枚举。它们有的从历史深处被唤醒,有的始终延续着百年经典。如今,村庄消亡,历史遍体鳞伤,城中村成了现代繁华的疤痕,南塘老街能够以旅游景点的形式残存,给人们留下一处可以叩问历史的青砖黛瓦深巷,也是一种幸运。
在南塘老街,不必刻意去寻,随意走进一家店,都带着光阴流转的古旧气息。而那家偶然遇见的“酒窝酒”酒家,更像是在南塘河岸迎候岁月的婉约女子,生动唯美,衣袂生香。看到店名,便让人想起女子浅笑安然的小酒窝,留一段遐想。店中有黄酒,名曰沉香;有甜酒,名曰香雪,都是用陶瓷瓶子盛了,在光阴深处窖藏。我贪酒,也贪恋那些精致的瓶子。浅蓝若梦,深蓝如幽,也有白色粗瓷描梅花,只看一眼便爱上。友买了一瓶黄酒,深蓝色瓷瓶盛了,送我作生日礼物,着实无比欢喜。舍不得拆开封口来喝,只想要留到光阴老,再邀约旧友数人,捡那年那月那时光里的老故事下酒。
出了小吃街,转到古玩巷。字画玉石,佛珠木雕,陶瓷篆刻,琳琅满目。既然随处驻足,都是风景,干脆就漫无目的地随心走着。
转到风雨长廊,长椅上雕花精致,有女子着古装,开客栈。正房客栈,一家有着浓郁古风气息的小店。后门正对风雨长廊,没有关,有古井石座从院中漏出来。我溜进去偷偷看,不是井,只有个样子罢了,略感失望。抬头却看到镂空的木质楼梯,一阶阶延展到二楼。怕被主人家骂,没敢溜上去讨一碗茶。
继续行,有老夫妻执手从对面走来。步履蹒跚,青丝霜染,眉眼中却依旧深情款款,笑意妍妍地说着今天要去买什么菜,回家做什么汤。青砖,红廊,白发,在这一刻,仿佛最唯美的画。想起少司命在《红颜若雪》中唱“半醉半醒半浮生,一生一代一双人”。爱情如同老酒,经过了岁月沧桑,从青年的激情,到中年的沉稳,最后归于暮年平淡相守,才最令人沉醉吧。倘若,能够执手偕老,一生的深情都只为一个人绽放,该是多么大的幸福。
出了长廊,开始折返。不经意抬头,看到来时不曾留意的一面墙上,挂了许多碟子,瓷质,花纹看不真切。许冬林曾写“养一畦露水。在露水里养一个清凉的自己。生命短暂渺小,唯求澄澈晶莹,无尘无染”,不知道那户人家是否想要种一碟清风或者月光,待到夜深人静有客来访时,端出来佐诗酒,喂养一颗洒脱飘逸的心。老街旧时的风雅,想想都觉得美。
南塘老街,是现代文明夹缝中的怀旧,是一座城市的风雅,一帧活着的历史画卷。